「八卦」和好奇

年前到嶺南大學聽王安憶講小說創作，說到題材，她說自己有時挺「八卦」。看到鄰居混血女孩，父母又都是中國人，就很想知道女孩的身世，甚至去打聽。

說到「八卦」，當然是貶意。揭人隱私，不懷好意地偷窺，揪住把柄，添油加醋廣為散佈，認識王安憶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這號人。王安憶其實是溫暖、很有愛心也很樸實的正派人。她說自己「八卦」，很大成份是對身邊的人和事、人與人的關係充滿了好奇。

對王安憶來說，「好奇」可能很重要。因為王安憶寫的小說不像<<西遊記>>那樣無中生有、天馬行空；也不似<<百年孤寂>>那樣魔幻；沒有<<哈利波特>>的幻想，王安憶的小說人物很日常很生活化，就是上海弄堂裡的張三或李四。

照我看來王安憶的生活是相對平靜的。雖然下過鄉，當過知青，卻也沒遭受太多磨難。丈夫李章是一位忠厚實在、默默做她背後男人的人，很難想像他會如何「八卦」。有的女作家寫作的動力是背負痛苦，這一項，李章恐怕也給不了她。王安憶寫作之勤，創作之豐又是當代作家中少見的。重要的還不是多產，是有質量和份量。她怎麼會有講不完的故事呢？想來真要拜「八卦」之賜了。

有的作家只寫自己的故事，像曹雪芹。有的作家只寫自己熟悉的人物，像白先勇章詒和。王安憶感興趣的人物比較多，最新長篇<<遍地梟雄>>寫的竟是「劫匪」的故事。

我特別喜歡王安憶對自己寫小說的形容，她說自己是在「打毛衣」。勤奮寫作不是什麼偉大的創舉，不是要載入文學史，更非要當官，只是喜歡和興趣。「織織復織織」，只為喜歡織。

當今世界，不像三十年前，到處見到打毛衣的女子。溫婉少婦，白髮阿婆，五顏六色一根毛線，靈巧一雙手，真是一道風景。我想像王安憶打毛線：坐在和煦陽光下，一張舒適的籐椅。織毛線的女子很專注，眉眼盡是書卷氣，她略低著頭，一隻拖鞋半勾在赤裸的腳上－－這其實不是我的想像，是一張照片。捕捉最傳神一刻的不是別人，正是李章。

現在的人都不怎麼穿打出來的毛衣了。市面上這麼多現成的毛衣，便宜又漂亮，誰還要花時間打毛衣？好比大部份人都去看電視電影，誰來看小說？－－也不見得，還是有喜歡小說的人。就像寒冷冬天，如果穿一件「溫暖牌」手織毛衣，還是會暖上心頭的。

「八卦」和好奇，有時只是一線之差。最簡單的區分是：「八卦」很無聊，「好奇」卻是「尋幽探勝」。所以愛因斯坦說：「好奇心比知識更重要。」